□ 甘武进
一次，去图书馆看书，便被废名先生《少时读书》吸引。书中说：“从昨天起，我不要我那名字，起一名字，就叫作废名。”自1926年6月这一天开始，“废名”正式替代了冯文炳，闪烁光辉，这一年，诗人25岁。此后，小说《桃园》《枣》《桥》和《莫须有先生传》，诗歌《坟》《掐花》《妆台》等均与这个名字相随。
此前有《竹林的故事》等以其原名冯文炳发表，到了晚景，他较多地用回原名，这是新文学史上一个特别的存在。此书收录了废名先生关于如何阅读中国古代神话、文章、诗词、经卷的随笔。翻开书，首篇文章便是先生追记小时阅读中国古书的心路历程，废名先生对儿时的教育时光“深恶痛绝”。
在《少时读书》中，废名先生将小时候读四书的心理追记下来，逐一叙述那始终难以忘怀的时光，比如“子曰，视其所以，观其所由，察其所安，人焉廋哉？人焉廋哉！”先生说：“我记得我读到‘人焉廋哉’时很喜悦，其喜悦的原因有二，一是两句等于一句（即一句抵两句的意思），我们讨了便宜；二是我们在书房里喜欢廋人家的东西，心里就是这个‘廋’字罢？”
读“大车无輗，小车无軏”很喜悦，因为我们乡音车猪同音，大“猪”小“猪”很是热闹了。先读“林放问礼之本”，后又读“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？”仿佛知道林放是一个人，这一个人两次见，觉得喜悦，其实孔子弟子的名字两次见的多得很。不知何以无感触，独喜林放两见。读“入太庙每事问”觉得喜悦，而且有讨便宜之意。读“赐也尔爱其羊”也觉得喜悦。
于是，我们明白废名先生对儿时的教育时光“深恶痛绝”，只是当时的学习环境影响而已。从书中叙述我们不难看出废名先生喜欢读孔子的《论语》，每每读及其中的句子，总会感到欣喜，这与读《孟子》《大学》《中庸》又有所不同，单看废名对《论语》的喜欢程度可见一斑，读《论语》时总会有喜悦与好玩的心理不断涌出，而读《中庸》时便会感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难字。
抗战期间，废名在故乡黄梅当老师。有友人从四川写信问他怎么样，他觉得很难答复。想起《论语·学而》一章，他告诉友人乡间生活可以“学而”一章尽之，有时是“不亦悦乎”，有时是“不亦乐乎”，有时是“不亦君子乎”。“有朋自远方来”的事实当然没有，但想着有朋自远方来应该是如何的快乐，便可见孔子的话是经验之谈了，便是“不亦乐乎”。
这样的领悟与描述，让他在乡间八九年寂寞辛苦的生活，变成“我确实不觉得寂寞，不觉得辛苦，总是快乐的时候多。”他教一个天资一般的学生时：我一面抄，一面教，有点迁怒于朋友，不该送这个学生来磨难我了。我看他一眼，我觉得他倒是诚心要学算术的……我不应该恼他，我想起《论语》一章书：“子曰，有教无类。”我欢喜赞叹，我知道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了。
汪曾祺说废名用儿童一样明亮而敏感的眼睛观察周围世界，用儿童一样简单而准确的笔墨来记录。当我们浅读废名作品时，那些看似朴实无华的叙述，实则暗含深意，需要一读再读，才能理解其中的寓意。